【眼泪】

又名<游神>

仑仑生日快乐!



昨晚探子来了消息,说穆如将军的兵马才到明岳城,不必着急。于是用过早膳,牧云栾便叫人备马,自己换了套寻常衣裳,要独自出去转转。


经过前门时,见几个侍女,或坐或站,正扎着一副铁网。寝宫后连日闹猫,夜里春声不断,巡过骂过,仍没什么变化。自邺王来此,府里无人养猫,如今的大多是上任遗留。南淮那边有说法,猫是鬼物,不能碰的。可这些畜生生过几代,早成了善于潜藏的野物,再不杀,迟早会伤到宫人。


和叶走了快三年,牧云栾却似乎也没有感到所谓寂寞,哪怕是她在的时候,又有什么热闹可言呢?不属于这里,和叶不肯、或不敢说的话,他心里清楚极了,这种鬼气萧瑟的地方,不会是她的归所。和叶是草原的游民,从落到地上,将冰冷的马奶吮进肚里开始,家就失去了形状。他也自有归属,不是这里,而只有皇都,只有大殿,和最高最高的那座玉冠,才能容得下他的威灵。牧云栾对自己的命运一向笃定,可总算要触到皇宫的金檐,他却仿佛近乡情怯,骤然优柔起来。


市集外面也热闹,尽是为春祭打点的商人,前几日出来的时候,卖花灯的是有,但还没有这么多鬼仔的队伍。离市口愈近,牲畜的臭味漫了上来,混着屎尿气的粮草,与蹂了粮草的屎尿,遍布在马蹄踏过的石板上。邺王偏过头去看,人牲的铁笼也都在这里架着,在牛与猪的后头,两大两小,一把锁能栓四个。


他大概是将和叶的样子忘记了的。不然……


上次见到的那个还在。


牧云栾住了步,那人牲还是前几日的模样,两脚扭着,手吊在笼子上沿,面目不清。或许是因为这臭气里间杂了伤处腐败的味道,她身上落了不少蚊蝇。涎水顺着长发淌下来,一滴滴汇入她身下不知是尿还是什么的水潭。小贩并不知道邺王的样貌,见有人停在; 路中间,便伸手把马头一拥,将牧云栾搡到道边上。


母的,母的!小贩叫。


牧云栾问,死了?洗洗。


小贩敞开笼子,解了绳索,拽着头发将她拖出来,草草抹了把脸就呈给他看。好的,还好的。


牧云栾躬下身,见她的头顶秃了一块,黏着红灰的一团东西。肿大的脖子还被小贩扯在手里,双颊收收,嘘一声嘘一声地呼气。他伸手拨开女人的头发,先以为看到了眼睛,原是一口紫红的疮。他确实是不太记得和叶长什么样子了,和叶并不蓄发,那她的脑门上,也有这么一块比眼睛还大的疮么?牧云栾摩挲她受伤的头皮,涎水还在流。


快死了。


可以吃!


可以吃。


比猪肥,能熬油的。


猫逮住了,咬伤两个侍女,足有二十多斤,小老虎一样。皮晾在院子里,地上积了一层油,太阳照上去亮晶晶的,很美。


带回府里的时候女人还有气,身上湿淋淋的,像个婴儿,双唇却咸得干裂。肚子上的伤最重,几层老皮抱住一汪臭了的泉眼,沿着边缘结了一层黄痂,中间汩汩流出奶白的汤来。她活不成了。


和叶是注定短命的,她养再肥的母马,吃再浓的嚼口,涂再厚的油彩,挂面具、匕首、兽头,也拦不住中原的索命鬼。而这女人,牧云栾踢她一下,看柔柔的脓水顺着肚皮滚下来;黑乎乎,亮晶晶,此刻的她已是一条鬼了。


带回府里的时候,和叶不会说中原的语言,只一味默默,藏在一层羊皮,和一层狼皮的里面。哪怕她有一天要跑,这些死了的动物也能够抱着她,永久地保护她,不会让什么东西,这样从她的肚子里流出来。她的皮肤是黑色,她的眼泪是透明,除此之外,牧云栾已经不记得和叶的样子了。


和叶被层层华服包起来的样子像鬼仔,垂着眼睛,美丽的木偶的影子走过前院,走过马厩,走进了寝宫。猫肥,宫人要做一锅汤,彼时水面上一定能浮出厚厚的一层黄。那张皮晾在院里,飘飘悠悠,生命逐渐滴落在地上,等全然干涸以后,邺王会用它做一张美丽的地毯。


这夜没有猫,邺王睡得很好,好像等一觉醒来,他的手指就已放在王朝的咽喉之上一样。穆如槊会北上的,宛州会归降的。只是,只是和叶究竟到哪儿去了呢?


月色明亮,和叶静静趴在寝宫的地上,她的梦是黑色,她的血是透明,死去的动物跨越冰冷的院墙,穿过她乳白色的洞口,将她扑散,吃尽,然后飞啊、飞啊,飞回到草原去,化作夜里水色的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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